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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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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入春沒多久,天還帶一些溫寒。

從西溪南返程,回呈坎的路上,伽洛打開網頁,去搜索與景區相關的資料。

因為疫情導致服裝店逐漸虧損,花店也因為房東要漲不合理的房租而關店,而一周前新發表的文章又陷入被抄襲的風波,因為對方的讀者比較多,寡不敵眾,伽洛有些無語,心累,她懶得解釋與自證。

於是決定封筆暫時退圈。出來散心。

78號,呈坎村,這便是了。

到了民宿後,她隨便收拾了下,洗了澡就拿著相機出門了。

這處被八座群山包圍的明代古村落,是伽洛一直心念的地方,她從來都喜歡古鎮,湖泊,山川,寺廟,而不愛那種熙攘的現代街區。

可惜,永興湖的荷塘,要到夏季才會盛放了。也只能貪一眼這灰瓦白墻了。

她拿著相機一路拍,但是忽略了自己的路癡體質。永興湖的東北方向,是迷宮般的古村落,她一時忘乎所以。

再次舉起手看時間,接近夕陽落下。

來不及了,不如明日再去。

她轉身往環秀樓走去,又猶豫了一下,決定坐在環秀河邊發呆。

嗯?

好漂亮的人,長發及腰,但是身形看來,有些像男生。伽洛的目光落在了環秀橋上站著的那個人身上。

她鬼使神差舉起相機,由下向上移去,腳邊有瓶酒,手上夾著煙,好優秀的骨節,比她的好看多了。

喉結?看來是男生。

按下快門鍵那一瞬,風拂過他的長發,男生轉頭擡眼望她,隔著鏡頭對視,她頓覺心如火燒。

好驕傲的五官,雌雄難辨,眼神微漠,又似乎含情。

伽洛下意識躲閃他的註視,拿著相機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她幹脆一直舉著鏡頭開始游移,假裝只是隨便拍拍,並非刻意。

但是他卻朝她走來。

她心裏慌了神,難不成這個人不喜歡上鏡?可明明身形那麽優越,但說到底還是自己偷拍了別人,往大了說,這是侵犯肖像權?

可自己並沒有那個意思啊。

盡管心裏嘀咕,伽洛的臉上也表現得如置身事外一般,她滑動照片檢索了起來。

想混過去。

“你在這裏待幾天啊。”他開口問她,聲音宛若霧中銅鈴,身穿一身煙青色棉麻服。

跟他本身很配。

剛才在橋上只看得見側顏,而這一刻,他正對著自己,眼神含笑,伽洛只覺得受了顏值沖擊,月貌花龐不說,又有點男版楊冪的感覺。

看來上天造物,只在她這裏用了閑心。

“對不起,但實在是很漂亮。”說著她便舉起相機,意思是沒忍住拍了他。

“無妨啊,我已經習慣了。”他說著這話,眼神向右前方瞥了一眼,夕陽的光正好落在他眉眼處。

伽洛又沒忍住舉起相機就是一通抓拍,而他也站在那裏紋絲不動,好像是默聲同意她拍。

“職業的嘛?”他將眼前的幾縷頭發別到耳後,看著她。

“業餘的。”

“今天有點晚了,你需要素材的話,我明天帶你,我對這裏很熟悉。”

他似乎是在向她發出邀請。

她對這裏不熟悉,如果有個人帶她,肯定比自己一半時間都用來找路要方便得多。

於是伽洛一口答應。

也不管對方是不是要把她拐走的壞人。

他拿出手機,點開自己的微信二維碼,她掃了一下。

他輸入:卿宴。

她回覆:周伽洛。

時不時有背著畫板的學生經過,伽洛左顧右盼著,卿宴說,“都是我們學院的學生,來寫生的。”

伽洛點了點頭。“那你們會在這裏呆多久呢?”

“再呆兩天吧,已經在這裏一周了,還要去宏村。那麽你呢?”他慢悠悠說著,將話鋒轉到她身上。

伽洛遲疑,一字一頓說:“我啊,隨時變動吧,自由身,不受約束。”

兩人都輕快地笑了聲。

“真好,我去哪裏還要跟老師報備。”

“那當然啦,畢竟安全第一,萬一跑丟了,責任重大啊。”

他連聲稱是。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伽洛穿得有些薄,她裹了裹衣服,跟卿宴說,“我先回民宿了,很開心認識你,明天見。”

“明天我在這裏等你。”

回到民宿後,她發了會呆。又點開卿宴的頭像:我不發朋友圈,不是屏蔽了你。

她總要在添加一個人之後就解釋一下,以防誤會。已成習慣。

但這次解釋完之後,她幹脆直接把簽名從“燃香”改成了“不發朋友圈。”

卿宴回覆:沒事啊,你自己的習慣為何向別人解釋呢,若真是退一步把我屏蔽了,也有你的道理,我不會在意這個事情的。

伽洛笑了下,片刻後:其實之前也發過,我屬於刪除很勤快的人,昨天發今天刪,或者上一秒發完,下一秒就刪除,不知道,從使用朋友圈那天開始便如此了。

卿宴:為什麽呢,是覺得這一條沒有得到大家的共鳴,還是你想讓他看到的那個人,沒有做出你想要的回應呢。

伽洛語噎:好像都有吧,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想要幹幹凈凈的,因為一旦多了刪除會很麻煩,跟我的強迫癥也有關系。

卿宴:如果你喜歡的人,給你的某一條朋友圈點讚或者評論,你會留下那條嗎?

她像是被戳中心思,抿唇:會吧,會多留幾天,但最後還是會刪除,愛意磨不過強迫癥。哈哈。

卿宴拍了拍她。

她沒有再回覆,有些困了,洗完澡後坐床上沒五分鐘就睡著了。

第二天,她醒的積極。扒了一件黑色沖鋒衣,將頭發隨意地攏起,就拎著相機出門了。

卿宴早已經在橋上等她了。

待她走近,卿宴伸手朝她肩膀處輕輕拍了拍。

伽洛揚起眉毛問:“嗯?什麽意思呀。”

卿宴笑了,“就,微信上的那樣。”

她懂了,也跟著笑。

兩人一前一後在這座古村裏走著。伽洛覺得,與卿宴似乎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我以前也會在一些社交平臺上發表一些文字,再看到別人發表的,一對比就會油然出一種羞恥感,覺得自己寫的很垃圾,但是過一段時間再次回頭看的時候,又覺得自己很勇敢,就不傻了。”卿宴說。

伽洛停步整理了衣服拉鏈,說:“越深刻越好嗎?不一定吧。”

“不一定,但是會更自我,深刻代表著某種自我。越是深刻的發展取決於你是否願意為你選擇的東西在自我與認知中犧牲那一小部分。”

伽洛覺得眼前一亮,耳朵好久沒有聽過這種觀點了,無端點了頭。

她捏著相機本來想拍風景,但目光與鏡頭總不經意為卿宴停留。

她突然想問這個人一個問題,“阿宴,我這樣叫你可以嗎。請問你,遇到的最特別的一個女生是什麽樣子的?”

卿宴毫不避諱,“富有學識並且自我,她的禁忌與討厭的東西有很多,但是她不會覺得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熱愛花草樹木,詩歌文學,看起來嬌柔,精神上卻很強壯,浪漫又不失輕浮。她會把自己的一切展現給認同的人,包容,溫柔。但是這樣的人,情緒會有很多,會時常陷入焦慮,人每天都會消耗自身的熱量,這種人則是消耗著自己的精氣神。”

說完後,扭頭看了一眼伽洛,又將目光轉到別處,“伽洛,這種人遲早會跟自己的同類相遇,你也是,她也是,我也是。”

很早之前,伽洛在自己的微博上寫過這樣一段話:人永遠不會愛上跟自己個性相反的,或許會羨慕和向往,但心只會歸屬於同類。可矛盾的是,人又不喜歡被全然窺視,若是你懂我,我允許你靠近,但是別靠的太近,我會隨時翻臉。內心幽暗曲折,誰人是燭火。

究其原因,她在安全感和歸屬感之間徘徊,遲遲沒有答案。

可卻聽到了這樣一些話,如此真誠。

伽洛暗自猜想,如果他口中形容的女子不是他曾經愛慕過的,那一定也是很欣賞很欣賞的吧。

伽洛似乎被一種看不見的東西牽引著,或許是不太熟悉的自我,她繼續問他,“在遇到同類之前,我們應該怎麽做?”

他伸手拉了一下她,錯身為別人讓路。

“這是我最近發現的新方法,我們需要交流,很多交流,生活日常和思想,突然的感覺和對一件事的看法,否則我們就會很像在小鎮上游蕩的孤魂,如果這時候不存在感同身受,會永遠空虛,會覺得自己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

碰撞讓人想活,伽洛腦袋炸了一下。

她不怎麽向旁人輸出內心,可此刻卻有點喋喋不休,“但我現在似乎在抗拒交流。”

卿宴停下腳步,“不是抗拒,是還沒有遇見。是需要激烈的碰撞,像隕石撞上行星那樣。是正確的,唯一的,用一種熱烈甚至荒誕的方式開始,然後歸於永恒的寧靜。”

伽洛望著湖面楞了一小會,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寫東西時候的詞匯量在這個時候卻是一點用不上,似乎被這個剛認識的人弄得頻頻啞口無言。

“你這個小孩,像春天的野玫瑰。很珍貴。”她脫口而出這樣一句話。

卿宴笑了,很調皮,“如果你覺得我很珍貴,那我便是珍貴的,我是野玫瑰,那你呢?”

“野草吧,生生不息,燒不盡的野草。”她莞爾。

卿宴伸手朝天空拂了一下,“荒原馳騁夢魂縈。真好。”

陽光很好,她的心裏卻起了一層薄薄的霜,“阿宴,我好像是一個廢物哦。”

卿宴轉身看了她好一會,“不許白天說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今天要走得慢一點。”

“阿宴,我想減肥了。”

“有計劃了嗎?如果你願意,我陪你,也可以監督你,我也胖過,很容易的,你一定會做到的,相信我。但是有一個前提是,你需要認知到減肥不止是單純的身體變瘦,體重秤上的數字變少,需要你的堅持和耐心,它是進一步完整自我的過程,會有點痛苦,但是結果會很好。”

卿宴勾頭看她:“你的眼睛生得極美,很有靈氣,五官也很秀氣,不如說你整個人都很有韻味,如果伽洛想要更輕盈一點的話,那便減肥吧。我陪你。”

“那你監督我吧,但是我現在的性子有點懶散,我怕你沒有耐心。”伽洛彎腰整理褲腿說。

“不怕,我對我…”卿宴停頓了一下,“有的是耐心。”

“嗯?對你什麽。”伽洛有些捉摸不透卿宴臉上那個有點意味的表情。

“沒什麽,早晚你會知道。”

一陣風吹來,卿宴的頭發絲落在了伽洛的肩上,兩人突然一致的停頓腳步,站在馬頭墻下,目視前方,久久不挪動半步。

游客從他們身邊經過,有的還扭身盯著看。

“阿宴,你有想保護的人嗎?”伽洛開口,她的問題總是突然降臨,也不知道對這個剛認識的人哪裏來的那麽多話。

卿宴將手插進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煙盒,是空的,他走向前面的垃圾桶,將煙盒和打火機丟了進去。

“有,我的家人。你呢?”

伽洛遲疑了一下:“我想保護我自己。”

她不知道這樣講對不對,聽起來很自私,但這是最真實的答案。

如果在童年父母每一次的爭吵裏,她可以捂著耳朵跑開,也不至於如今還對聲音感到恐懼。

如果童年輾轉,寄人籬下的許多年裏,她都可以勇敢提出自己的需求和不舒服,那她就不會過早懂得察言觀色,事事以他人感受為準,大部分時候都委屈求全。

她是在長大後的許多年裏,才懂得對抗,卻看起來像是不懂事的叛逆。

卿宴察覺到了她微妙的情緒,說:“保護好自己這件事,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做的很好了,我來幫你。我想問你,你現在,此刻,是不是有心事。或者,你失去了什麽。”

這麽明顯嗎?他怎麽知道的?

伽洛很難回答,她失去的是一部分自己。

卿宴示意她坐下歇腳。他輕嘆了一口氣:“人與人之間是有能量互相輸送的,當然,感應也是相互存在。失去是痛苦的,甚至可以讓一個人麻木,但都是暫時的。大家都是肉體凡胎,都會為之難過,有時候會覺得感性不是一件好事,會讓你內耗,會因為過度的共情而辛苦,但我卻認為,理性並不比感性高貴。兩者兼具,才是最精彩的。你會得到更好的,相信我。”

伽洛一聲不吭。

卿宴看了她一眼,說:“或許伽洛需要的是,被堅定的選擇。”

伽洛清了清嗓子:“這應該是所有人都期望的吧,我不否認。”

卿宴從腕上取下頭繩,隨意幾下便將頭發束好:“不要所有人,要你和我。”

伽洛呼吸停滯了一下,“嗯?”

“要你和我。”

她楞住了,片刻後說:“好,說我們的時候,不帶上其他人。”

“伽洛,你要相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為何不如此。我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出眾最自我最有魅力的勇士,我可以為自己達到某種認知程度的時候犧牲一些不損失自我特性的東西,但是這種努力會塑造更加完美的自我。所以,不要別人,只有你和我。我不喜歡兩個人的時候有第三個人插進來,很打擾。”

半山的寺廟裏,敲了一聲鐘,回響落在青石階上坐著的伽洛心裏。

“阿宴,我會為了讓自己安心,從而說服自己接受本不能接受的,我會將一切合理化,我會顛倒黑白,會燒山,也會為了一個人,靜坐千年。”

“伽洛,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即使說服自己也是一時的。裝不了太久。”

“你現在有想見的人嗎?”伽洛開始胡言亂語。

“有,我想見見你。”他看向她。

伽洛忽然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場真實與虛幻裏,身體深處卻又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平靜。

對於這句話,她本該起波瀾,卻也只是在心臟露了一拍後,迅速調整。

她也看他:“為什麽。”

“因為你吸引了我。言語,想法,聲音,眼睛,整個人,我想聽你,看見你,跟你說話,共情你的情緒,你的脆弱,你的聰慧,我也想讓你見見我,不同的我。”

伽洛低頭笑了:“你很像一個暧昧高手。”

卿宴也笑,望著她望著的方向:“如果是的話,也可以。”

“如果我沒控制好自己,心動了呢。”

“那就希望你享受這份心動,想象一個小孩擁有著大人的思維卻幹著幼稚的事情。並且,不止於心動。”

伽洛問:“那,還會有什麽?”

“真實的碰撞,滲透到生活,盡你所想。”

“那我開始期待?”

“保持期待,欣然接受。”

“逐漸沈溺?”

“先享受,沈溺適合在擁抱的時候,那樣我也會沈溺。”

伽洛深呼吸了一口氣:“那不如,淪陷吧。”

卿宴:“不如就,徹底瘋狂吧。”

她像抽風了一樣,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像被某種作案的自我推動著一樣:“越來越放肆了,那,如果想接吻呢,也是遲早嗎?”

“不是,你想,就隨時。”

突然就陷入沈默,奇怪的是,並不尷尬。

許久後,卿宴說:“我很喜歡的一個小說作者最近封筆了,我覺得很遺憾,我曾在她的評論下面追問過那本短篇裏,兩個人的結局,她只說了,如我意會。我們短暫的通過郵件交流過幾次,後來一些話就被擱置在了來往的郵箱裏。我不知道她具體長什麽樣子,但我剛才說的特別的那個人,便是她。她的眼睛生得跟你一樣。”

伽洛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她拿出手機點開郵箱,試圖追尋一點蛛絲馬跡用來證明—卿宴,就是那個曾與他通信的人。

“不可抗力因素究竟是什麽。”她看著湖面,心裏有些忐忑,又滿懷期待地說。

卿宴楞了一下,轉頭看她,“機不逢時,對嗎。”

互通的最後一封郵件,便是伽洛問的那句話,與卿宴如此的回答。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笑了。

突然就下起小雨,粉墻黛瓦,冒著青煙,盡管他們在巷子裏躲雨,衣服還是濕透了半邊。

卿宴突然擡頭,眼神穿過發縷:“伽洛,你真好看。”

“阿宴,要一起下地獄嗎?”

“要。”

他躲著巡視組的老師,在夜色下,在馬頭墻下,四下無人處,他拉住她的手,她的身體像被電擊,像發條用盡的機械木偶一樣僵硬。

“伽洛,天黑了,我可以擁抱你嗎?”

於是他們突然就抱在一起,直到卿宴的呼吸撲在伽洛的臉上那瞬間,她的身體才變得柔軟起來。

雨停了之後,他們分別。卿宴在前面蹦蹦跳跳突然回頭,伽洛覺得頭頂像有煙花炸開。

她明白,就這麽不可理喻的動心了。

在伽洛十來歲的年紀,她做過一個夢。

夢裏的她身材消瘦,波浪卷發垂在腰間,手裏捏著一支煙裸著站在露臺上,盡管冷意從腳趾蔓延至胸口再到舌尖。遠處的森林裏有火光在閃,她好奇地睜大眼睛,再近一些地時候,那是一個拿著火把的少年。

“我一直在等你。”少年開口便是這句話,眼神堅定又溫柔。

她揉揉眼睛,想看清少年的模樣,但還沒來得及他就消失了。

她幾乎是驚醒,汗浸濕了後背。起身靠在床頭,臺燈散發著電量快要耗盡的微弱的光。

她總是在後來疊加的歲月裏時不時想起這個夢境,只是一直因為沒有看清少年的面容而耿耿。

昨晚那樣的雨,卿宴的臉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關於夢裏那個模糊的身影,從此具象。

後來的一日,卿宴告訴她。某一個晚上的夢裏,他是在森林中肆意奔跑的少年,沒有後顧之憂,一心想要帶一個人走。

早晨醒來,伽洛在床上蒙著被子盯著卿宴的頭像發呆,下意識抿了抿嘴。

出行前看了呈坎的天氣,雨水不多,來了之後,第二場又下了起來。

她起床收拾好後,桌子上的水接近半溫,雨勢減小,樹葉上的水滴順著紋路滑落在地,空氣裏彌散著泥土的腥味,卻又叫人想聞。

卿宴打來電話。

“伽洛,我剛剛在抽煙,將煙掐滅的一瞬間,我在思考我們的關系,是停留在幻想中,還是願意去實現想要的。”

“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

伽洛屏住呼吸說,“建議先停留在幻想。”

雨停了。會走到想再次見面的那一步嗎?

雖然她之前確實想跟這個互通郵件的男生見一面。

她問卿宴,“很多事情似乎都有跡可循,例如我,或許跟你是同類,我們攜手同行。或許一下子就散了,分道揚鑣,不知道中間的分界線在哪裏,但中間一定有深深的溝壑。”

電話那頭的卿宴吸了一下鼻子,說,“你覺得我們會分道揚鑣嗎,那你還不了解我,除非是我。”

伽洛有些喪氣,“我覺得我們會,不知道為什麽,我無法跟人建立長期的親密關系,是我的原因。”

卿宴說,“你覺得的事情,終會給你心理暗示你與我不可能,因為你沒有經歷過我走過的路,不是你無法建立親密關系,是你還沒遇見,我不知道你以往的經歷,但是我想聽你說。而我走過的那些路程,就是為了兼容你易於崩壞的夢想,因為你的心境從來沒有到達過那種境界與程度,所以你才會這樣。”

伽洛啞口無言,默了須臾說,“那你耐心等我長大吧。”

“你已經長大了,只不過還沒有遇見我。”

伽洛輕輕笑了,說,“我需要自己跨越很多東西,而我知道如果我不願意,你就是站在岸邊聲嘶力竭都不會對我產生影響。”

成長環境讓伽洛從小便養成一種抗拒情感的體質,她疏離,克制,不信任,敏感。為了那薄弱的自尊心,她常常要做那個轉身先走的人。

那一步,她遲遲跨不出去。為了不讓愛人看到自己破碎的一面,她時常嘴硬,用一種口是心非的方式保護著零落的自己。

卿宴說,“我知道的,伽洛,我能感受到,我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我會熱烈的闖入。但前提是,我尊重你。”

伽洛內心像受到撞擊,“那我會害怕,我會後退,會消失。”

“不要怕,那種方式是你沒見過的,你試試我的存在,好嗎?我會保護你,並且帶你變得更好,又不改變你的自我。但是伽洛,進步是帶著血與淚的,我會跟你一起。”

伽洛不止一刻覺得,卿宴擁有能將她穿透的力量。

她一向懶散,意志不夠堅定,除非是自己熱愛的,她可以為之廢寢忘食。一旦被逼著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她就會生起逆反心理。

她需要做大量具體的事情,將她鞭策到極致,利用悟性變現成價值,落地生花。因此她需要一個人從一而終陪著,鼓勵著。

她屬於遇強則強,反之,遇弱則弱。

她像個沙石裏的珍珠,只是少有人有那個耐心去發現。

看到卿宴的第一眼,伽洛就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一種可以穿透空間的信念感,有點可怕。

電話那頭,卿宴在小聲哼歌。

她問,“阿宴,你在愛裏受過什麽傷害嗎?”

“當然,你能想到的情況,基本都有,不過我已經經歷過了,我沒有選擇逃避,也沒有因此墮落,我接受並且面對,我的愛只會比之前更珍貴。”

伽洛回到床上,“那我應該會對你以後愛上的那個人很有興趣,起碼會很好奇。”

卿宴,“你好奇自己一直是有一手的。”

“嗯?”

“給你一個反應時間。”

伽洛還是沒反應過來,她有些撒嬌著說,“啥意思呀?”

“我的意思是,請對你自己一直保持好奇心吧。”

伽洛卡了一下,“啊,我的意思是以後你身邊那個伸手可以觸碰到的人。”

卿宴坐在橋上,盯著湖面,“伽洛,你多大了,實話。”

“九四年的。”

卿宴說,“我是九九年的。那你會用一個同齡人的心智來衡量我嗎?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伽洛被話噎住了,只回覆了一串唔聲。

卿宴語氣突然嚴肅,“伽洛,加油,哪裏有什麽暧昧,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一個與你暧昧的陌生人來看。”

伽洛喝了一口水,“那就,交給時間吧。”

“伽洛,我在存錢買相機了,畢業後,我們去梅裏吧,我給你拍照。”

“好。阿宴,你真讓我矛盾了。”

“怎麽矛盾了,是不是覺得,明明快零零的家夥,還沒有進入社會,對待起來竟然這麽棘手。只是伽洛,像你寫東西那樣,繼續寫我,如何。”

“其實,人會怎樣,取決於眼前境。你有無限可能,也有無數種情緒,我能感受出來你有孩子心性,也有遲暮老人那一面。但是阿宴,我是飄渺的煙霧,抓不住的。”

“我喜歡充滿挑戰性的事物與人,偏偏,我想做布霧郎君了。人類需要不顧一切的相信與肯定。你不用想著拿我怎麽辦,我自會來的。”

“你對每個人都會很有耐心嗎?你有判斷失誤過嗎?”

“我只對我認可的人有耐心,沒有失誤過,也不會。你可以試試,每天一千遍確認,都可以。奧丁之矛很堅硬,你被鎖定了。我會每天都讓你加固你對愛的理解與認知,讓你明白,只有我才是那個黑暗中將火把高高舉起的人。”

伽洛沈默,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知道此刻說什麽,都會被反駁。她不相信這種一時的多巴胺效應,也許回去後,就散了。

良久,她說,“阿宴,如果我們之間沒有往我們期望的局面走,我會很感謝你跟我好好告別,我不喜歡突然的消失不見。”

“周伽洛,我們之間,一定會往我期望的方向走,我能明白你說的話,你的隱憂,你的顧慮。你覺得我們會走散,那我會讓你失望,你受不到那樣的感激,我不會也不打算跟你說再見。你可以每天一千遍向我確定我不會走,我可以每天讓你有這種失望,我還要重覆那一句,愛裏沒有疑問句,只有肯定句。我會給你所有人羨慕的愛,我的野心是,最好是傳奇。”

“小孩,我擁有你此刻的心意就夠了。有時候我們很難分辨虛幻與現實。”

“你應該知道的,我是如此現實的世界中唯一保持著浪漫與驚喜的人,我是真實的,你願意走近的話,就會在真實的基礎上得到夢幻的場景。”

“倘若我與你一直隔著距離,我得到的只是虛幻,但是,你仍舊會愛我,是這個意思嗎?”

“你知道為什麽嗎。我獨有的東西可以讓我自己保持身體與靈魂的堅定選擇和肯定,在於你因為我潛移默化的改變中,我們終將會融為一體,現實距離不過鴻毛,而真正讓你覺得我為何這樣是因為出現在你生命裏之前,我就在成為這樣的人。我很叛逆,但我的偶像是周總理。”

掛了電話,伽洛坐在窗前發呆。她沒想過只是出來散個心,又遇到這麽一個棘手的問題。

本來在糾結要如何面對接下來的局面,卻收到表姐的電話,因為有事提前結束行程回西安。

她打開微信給卿宴發消息:阿宴,我晚上就回去了,有些事要處理。

很快收到回覆:請求環秀橋,一見。

伽洛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了好一會,最後只護膚後塗了一層南瓜色的口紅,

她不喜歡化妝。

快到了,卿宴已經在橋上等她。依舊束發,黑衣,整個人散發著的是生人勿近的氣場。

伽洛在距離卿宴五米的距離,停下腳步,拿起手機拍下他站在那裏的樣子。

然後叫了一聲,“阿宴。”

他轉頭,眼神落寞中又有一絲期待。她心裏突然一陣酸。

“伽洛,我可以知道你提前回去的原因嗎?”

她與他並肩站著,“姐姐決定離婚了,她工作比較忙,而我現階段算是個閑散人員,回去幫她跑腿,找律師處理。”

卿宴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對折的信封給伽洛,“等你回去再看,我寫廢了十幾張才成章了這一份。”

“什麽時候寫的。”伽洛握著,手指來回在紙面上摩挲著。

“那天晚上回去,我睡不著覺,就動筆了。”卿宴低頭吸了一下鼻子,輕輕吐了一口氣。

伽洛將目光從湖面轉到他身上,“可我沒有什麽東西給你,怎麽辦。”

“周伽洛給了,馬頭墻知道。”

她被他的語氣可愛到,像孩子,像大人。

她拿出耳機,給了卿宴一只,兩人坐在石階上。耳機外的世界,靜默無聲,只有經過的陌生人。

她有意與他一起聽那首她的心頭愛—讓她降落。

“伽洛,我能接住你,相信我。”

卿宴轉頭看向她,皮膚與衣領的摩擦聲,伽洛感覺到有一道熾熱的眼神正落在她身上。

但她不太敢直視,她怕失控。雖然在這樣的氣氛下,縱使是失控,也很合理。

可她不能這麽欺負人。

小心活著的二十多載,沒有人敢這樣自信地對她說這句話。她對生活有很多細碎的,不成文的理想。

她有很多對愛情的浪漫期待,即使註定要柴米油鹽,也勢必要與心愛之人一起,過近乎詩意的生活。

繁華或市井,都可以,最好有梵音與鐘聲,有一個大型超市,有一個醫療設施齊全的醫院,有很多花店。

她無法回應卿宴的這句話,心裏覆雜。

但她又不忍他的話落在地上,半晌,笑著看向他,“阿宴,我方向感不太好。”

卿宴將耳機摘下遞給她,“我方向感很好。伽洛,你以前難熬的時候,會做什麽呢。”

伽洛上下抿唇,“不知道,好像每天都會覺得難熬,不知道生活到底該如何,但心態還是偏向開闊的。”

卿宴露出一個笑說:“以後如果覺得難受,找我就行了。”

“如果事事都找你的話,萬一養成習慣,賴上就不好辦了,所以你還是教我怎樣自己解決就好。”

伽洛起身,卿宴也跟著。

小巷裏,奇跡般地沒有人,好像所有人知道他們即將分離,且不知道會不會再相遇,有意為他們創造空間。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腳步很慢。

“賴上最好。”

“伽洛。”

卿宴停下來,喊了一聲,伽洛聞言停下腳步轉身看他。

不知為何,那瞬間,一些往事如同跑馬燈一樣在腦海裏回放,一些讓她不知道算不算錯誤的選擇,為了讓自己安心刻意撒的一些謊,一些否定和逃避,在敲打著她。

好像在提醒她,周伽洛,他太幹凈,你還不足以與之匹配。

她聲音很柔,“阿宴,我會一再犯錯,請原諒我。”

卿宴回:“我不覺得那是錯,我只會覺得你有點迷茫。”

被擊中的感覺,真的很難言喻。

“那,讓我再迷失一下吧,反正你方向感很好。”

“伽洛,落下來,相信我。”他朝她走來,與她並肩。

很快又換成卿宴在前面走,伽洛在後面跟著。

卿宴舉手揮舞著,沒回頭,“對,跟著我就好了,這就是我出現的意義。”

伽洛笑了。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野蠻,就像山巒怎樣都抵擋不了太陽。

他說的話,她本能想聽下去。

可怕的是,她真的信他。

他們一起吃了飯,卿宴送她回客棧的時候,步子越走越慢。

有時候很難描述清楚對一個人的感覺,只能說,起風了。

伽洛試探了好幾次,她想抱他一下,可想要觸碰的手,反覆後選擇縮回口袋裏。

她整個人垂著,內心生出了一種隱痛。

她微笑著與他告別,轉身之際,被叫住。

“伽洛。”

“唔?”她沒有任何預料的被拉進他的懷裏。

白檀香。

卿宴雙手環住她,禮貌,克制。一手輕叩她的後腦,一手輕拍她的背,“相信我。”

她輕啟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點了點頭以作回應。

伽洛是在回到西安的一個周六,確定自己對卿宴動了不尋常的心思。

那靜音般的一個月裏,她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打開他的朋友圈,進去待一會再出來。

有時候會允許自己衣著單薄的走近西安的某場春雨裏,緊握傘柄。有時候會在城墻邊的某間茶館裏看著大地逐漸被暮色吞噬,然後輕嘆一聲氣。

卿宴的樣子,反覆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本以為回來後一切都會消散。

她摸黑走了很長時間的路,不記得出發的時間,不知道最終的地點。這個月,她在法庭上經歷了人間的地獄,見識了黑暗的人心。

阿宴,你在幹嘛,有點想你。

她發消息在小群:我好像無法避開那個人的存在。

樓清和九寒在群裏只同時對她說了一句話:避不開,就直面,看看這因緣會牽扯到幾何。看看我們三人,是不是你能圓滿。

放下手機,她開車繞了半個西安。車技還不熟練的她,不知道哪裏生了膽子。

風灌進她的車裏,她的耳畔想起那句話,“伽洛,落下來,相信我。”

等綠燈,不經意一瞥,副駕駛上一個牛皮袋子裏有一個信封。

她突然想起那是卿宴寫給她的。那天收拾行李,她就裝進了來時帶著的牛皮袋裏,回來之後忙於姜念的事情,也就沒有看。

她真沈得住氣。

她將車停在路邊,掏出那封信。

伽洛,你會在什麽情況下選擇看這封信呢。我睡不著,將你畫到一半,決定寫一點想跟你說的話。我的內心有一頭困獸,常常覺得我體力綿薄,難與他對抗幾個回合。不是它吞噬我,就是我反將其誅殺。慣常醒來與惡劣情緒以命相搏,腳底無根,命懸一線,渴盼有一個人被我允許,拉攏我,釋放我,掛念我,緊挨我。

周伽洛,請你留在我身邊,在我現階段還不知道能拿什麽留住你的時候。

這封信,任何時間與空間打開,都奏效。相信我。

這幾行字伽洛看了又看,直到眼前出現一層水霧,繼而化成珍珠順著臉頰滑落在紙上,很快暈成一小團水墨。

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心裏卻像被一面鏡子照著,明亮又清晰。

去抓手機的時候正巧來了消息,預感是卿宴,聊天時間還停在一個月前。她說到家了,他回辛苦啦。

至此兩個人都很默契沒有再說話。

卿宴:你在幹嘛。

她:剛看完你的信。你呢。

卿宴:剛從體育館出來,在走路,準備去買煙和汽水。要對我的信做回覆嗎?

伽洛在對話框裏打了很多字,又刪除,最後只回了一個字:要。

卿宴拍了拍她,發了一個期待的表情包。

伽洛咬了幾下嘴唇,甚至有點緊張:你困了嗎,你沒困我就想跟你說話。

發過去後,伽洛覺得整個人都是震動的,她使勁平覆。但內心又趨向於撞鐘後的寧靜,她知道她是篤定的。

她從不兒戲愛。

過了幾分鐘,卿宴才回覆,伽洛數了一下,五十六個感嘆號加上一句話:我當真了。

她回:要當真。

他們同時拍了拍對方,就沒有再說話了。

伽洛覺得卿宴很有分寸感,就像回來後的那一個月裏,他沒有主動跟她說話,也沒有追問她關於那封信的答覆,而是放她就這麽靜悄悄的呆著。

如果繼續日夜不停聊天,就很難再分清楚究竟是不是因為頻繁聊天產生的錯覺,誤以為那是生出了愛意。

畢竟當時當境,本就容易讓人猶如身處霧中,看不清眼前。

可沒想到,想念竟然一刻都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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